他溶化在皇后跟前
「A國政府的暴行已不容推延,為了那些被迫捲入戰火的家庭,為了那些被迫持槍的孩童,為了那些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孩子的母親,我們必須行動,我們必須馬上行動,我們必須要求我們的政府即刻停止他們加諸於人民之上的暴行──」
慷慨激昂的演講詞由電視音響流瀉而出時,阿爾佛雷德的指微微抽動。
「真是讓人傷腦筋啊...阿爾佛雷德,你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
他歪過頭,目光與雙手交疊於辦公桌上的政府官員交錯。
「這不是我們份內的工作。」他用乾澀的嗓音回答,滑過液晶螢幕的晃動人影像是色塊般含糊不清。
「我也這麼覺得,如果聯合國沒有意思要插手干涉的話......」政府官員垂下頭,深色的髮絲在手背上滑動。「哎,這個國家到底怎麼了。」
阿爾佛雷德搖晃著頭,從腹部湧上的灼熱感讓他心神不寧。
「我想去洗個臉。」阿爾佛雷德說。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在洗手台前嘔吐,將曾經吞食的食物從胃中翻攪出來。
奧內達加(Onondaga)的奧倫曾經吸著黏土菸管,在瀰漫的煙霧中告誡他不該進食(事實上他也不需要),但阿爾佛雷德卻無法抑止自己吞食的慾望,填滿胃中蝴蝶紛飛下的漆黑洞窟。他吃的很多,嘔出的也很多。
最後奧倫不再說話,他也不再記得紅皮膚的友人是以什麼樣的眼神注視著自己無意義的行徑。
「阿爾佛雷德。」
阿爾佛雷德摩擦著雙手從盥洗室走出時,亞瑟在日光明亮的長廊上叫住他。
「亞瑟,你今天也來了嗎?」
他金色的髮絲垂著水珠,淺色的肌膚蒼白而缺乏血色,深色的暗影匍匐在眼眶之下。
「今天沒什麼事。」亞瑟莞爾,伸手撥開他散在眼前的瀏海。「我看見新聞了。」
「啊,是嗎。你那邊的反應怎麼樣?」阿爾佛雷德雖然正對著亞瑟,上下浮動的目光卻顯露出他正在思索的過程。
「當然不列入考慮,國內的事情比起這些更需要優先處理。」
「追討國際要犯的工作,果然不該透過國家。」阿爾佛雷德低聲說。
「......你很討厭這種事情不是嗎?」亞瑟瞇起雙眼,目光銳利起來。
阿爾佛雷德避開他的視線,久久沒有回答。
「阿爾佛雷德。」
「什麼?」
亞瑟伸手貼向他的雙頰時,阿爾佛雷德的牙齒顫抖著。
「放著浸濕的頭髮不管會感冒的。」
「哎,這個國家到底怎麼了。」
亞瑟在窗前注視著自己手肘上淺色的疤痕的時候,大步跨過大廳的行政官低聲嘆息著。
雖然斑點細細地分布於肌膚之上,他卻不記得牙齒陷入肌膚時的痛楚。刺痛的感覺很快就隨著傷口的癒合消退,最後除了惱人的搔癢與深色的痂,什麼都不會剩下來。
電視與廣播上喧鬧的抗議與示威聲依然沒有消退,群眾要求政府付諸行動的憤怒的火藥味還迴盪在空氣間。但亞瑟知道最後他們都將化為沉寂並消逝,如同他手上的疤痕一樣。
偶爾他依然會困惑著,為何他的國家沒有「正義的聲浪」,僅是安靜的,以一種浮水似的碎波拍打在岸上。
亞瑟並不喜歡他們沉默不語,卻也不喜歡巨浪。
「你也在啊。」
「誰准你擅自搭話了。」
法蘭西斯笑瞇瞇地走向他身旁的沙發椅時,亞瑟冷漠地說。
「今天也很嗆人對吧?真不知道這裡的政府要怎麼平撫民眾的聲浪。」
他推著阿爾佛雷德塞在自已手中的馬克杯,瞪視著法蘭西斯。
「你的寶貝弟弟不是很消沉嗎?」
「法蘭西斯,如果你還不嫌知道的事情太多的話,我可是一點都不介意用瑞士刀在你手上開幾個洞。」
「噯?我可是認真的耶,你不推他一把真的好嗎?」
「你膽敢自認為自己能做神的工作嗎?」亞瑟蹙眉,口吻帶著慍色。
法蘭西斯推了推眉間,露出苦笑。
「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阿爾佛雷德終於要長大了嗎。」
這個國家,養不起自己的單親父母有多少呢?這個國家,無家可歸的人有多少呢?
這個國家,現今應該面對的社會問題有多少呢?
如果聯合國不願處理,我們應當介入A國的事務嗎?納稅而來的錢作為他國軍事顧問開銷真的是正當的花費嗎?
古.巴、越.南、韓.國、以.色.列、阿.拉.伯.大.公.國、阿.富.汗──我們還要再不斷重蹈覆轍,流同樣的血,犯同樣的錯誤嗎?
但在一個民主國家,我們又應該漠視人民期盼的審判嗎?
阿爾佛雷德紀錄會議的記事本,最後被飛散的碳粉弄得一團模糊。
月牙型的鉛筆木屑在桌面上堆成小山丘,在光線下透出細細的絨毛。
已經跳過中餐時間的他,還是覺得很想吐。
我的騎士總是死去,但我心知肚明理由是什麼。
他想起午間與亞瑟的對談,於是用鉛筆在碳粉的雲霧上用力地拼出K‧N‧I‧G‧H‧T。
因為皇后是個狠心的敵人?阿爾佛雷德困惑地問。
不是的,因為騎士的眼中容不下自己的形象。因為他是一個做著夢卻忘記長大的笨蛋。
所以無論如何都想記下來,那個人死掉的樣子與疼痛,不管幾次都想記得。
阿爾佛雷德佇立在窗邊,水藍色的雙眼望著亞瑟手肘上淺色的疤痕。
眼神依然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