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是從指甲開始
他的分裂最初是從指甲開始。
從一次細小的刺痛,指尖乳色月牙的輪廓龜裂,沾著細絲劈開血肉的長溝越見鮮明,直到行走的時刻他都能清晰感受到分裂的暈眩。
「我一直都知道你很怪。」
亞瑟撕開奶球的包裝時,包裝邊緣的黏膠依然殘留在塑膠紙邊緣,塑膠杯中的奶精注入劣質熱茶後便被冷漠地扔回桌面上。
「我很特別。」他說,指腹滑動在保麗龍杯上,散著熱霧的咖啡香氣正在升騰,但他卻提不起一絲進食的慾望。
「所有人都跟你一樣『特別』。」
他可以看見亞瑟吞嚥時眉毛揚起的角度,第二次添加砂糖的動作顯示廉價熱茶的品質多麼難以忍受,但阿爾佛雷德並不在乎亞瑟對劣質茶葉抱持著什麼樣的見解,正如同毫不憐憫地亞瑟拋擲塑膠奶精杯。
他必須集中在每一次暈眩帶來的改變,當他的意識彷彿被陣陣海浪沖刷,逐漸深入青色的海水時,他意識到自己可能不會再有機會踏上沙灘。
「誰在乎?」
他的視線往往是無法聚焦的,亞瑟的聲音與身影只是潛行於巨大水泥中的沙蟹殘像。牠正在爬行,爬行至黑暗而深幽的隧道,隧道的另一方有新的太陽。
「自我中心的人一點都不討喜。」
「誰在乎?」他又說了一遍,但是話語不像發自自己的喉嚨,而是浴室間的回聲。
「對啊,誰在乎。」亞瑟覆誦,口吻開始染上不耐煩的色彩。
「放假的時候我想買個新的烤肉爐,燒炭,可以煙燻的。瓦斯爐烤出的肉吃起來真虛假(phony)。」
亞瑟把保麗龍杯扔進垃圾桶裡。
「哼,你竟然敢說虛假?我還不知道有什麼東西可以吃起來像『真的』。」
即便他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亞瑟被逗樂了。
從他發現自己開始分裂之後,他覺得他好像從來都沒有吃過肉。阿爾佛雷德想說,但他放棄了,肉跟分裂的話題都是。
「我以為最虛假的是現在站在這裡浪費時間討論無意義話題的人。」
「你說的對。」阿爾佛雷德將整杯咖啡直接扔掉,裝著液體的保麗龍沉甸甸的,他的身體卻輕飄飄地彷彿沒有重心。
「好的搭訕從不開始於劣質飲品與劣質話題。」
「我會記得的。」阿爾佛雷德吸了一口氣,他吸得很用力,卻聽不見聲音。為什麼呢?聲音跟思緒都很遙遠,遠得他的手無法觸碰。那是什麼意思呢?王耀說的揠苗助長?
喔不,不是那個意思。但他離自己生命的力量很遠,他的指甲把他的生命帶走了。從沐浴後的蒸氣裡,啪嚓一聲,裂谷就出現了。他被扔了出去,有些事物被留下來了。但留下來的是什麼,他一點也不清楚?
「哼嗯,難得聽見你這麼聽話。」亞瑟說。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阿爾佛雷德在說話,但不是他說的,也不是他的聲音。
他想他現在離海岸越來越遠,快要觸碰到青色的海了。很快地他會離開這裡,『阿爾佛雷德』會留下來。他想他會喜歡海洋,畢竟海洋比肉體平靜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