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連綿不斷的雨聲迴盪在耳膜之中,淅瀝瀝地響個不停。
一直以來都厭惡彷彿滯留在錄音室之中曖昧的存在感,身體聽見了雨,雨似乎又不存在。
隨後黑暗的天空之中湧現模糊的紅色影子,閃爍著霓虹燈般的明亮光芒。
紅色的身影跪坐在雨中,細小的哭泣聲被雨水吞沒。我佇立在泥濘的平原上,雙唇顫抖地說不出話來。即便不張開雙眼,細碎的啜泣與悲傷的臉龐都如影隨形地跟隨著他意識的漂泊。
沒有存在感,只是個夢遊者站立在記憶的碎片裡,以為自己正在時空旅行。
紅色的影子不是真的,哭泣的聲音也不是真的,約克鎮的戰役不是真的,下雨也不是真的。
仔細思考便會發現認定的真相僅是大量似曾相似堆疊而成的蒙太奇影片,沒有幻想,也沒有真實,是隻深綠林野中的褪色野狼。
我從口袋中掏出煙盒,裡頭零散地擺放著幾隻粗糙捲製的香菸。選了其中一隻最短的,只是看起來順眼的塞入口中。
我將站立的重心移到左腳,靠著水泥牆面的背脊有些發冷。乳白色的煙霧在雨中消散,另一個角度看起來卻又顯得更加清晰。天空是溫暖的湛藍,也是沉鬱的多雨,極光般的陽光絲線般擴散於其中,和我的金屬煙盒一樣給人身處夢境的錯覺。
他從我的煙盒中掏出了一隻香煙,從捲紙到菸草仔細端詳了片刻,最後靠在我身旁的牆面上。
微弱的體溫傳過大氣螢光似地觸碰到我的肌膚,不安分地扭了扭身軀。
我抽菸的過程中他保持著沉默,雙手交錯於胸前,低垂的目光彷彿在沉思什麼。藍綠色的領帶整整齊齊地懸於胸前,一絲不苟地散發出銳氣。
哪,亞瑟。我說。
他抬起頭,金綠色的眼睛迎上我的目光。
哪,亞瑟。
我將煙頭捻熄,鮮紅色的火星墜落於皮鞋鞋尖前的水窪,一瞬間失去了光芒。
如果我的眼睛不是藍色,髮色不是金色,你會愛我嗎?
他的眼睛時常讓我聯想到鸚鵡飽滿美麗的羽毛,在陽光下耀眼奪目。同時也相當刺眼。
我別開頭不願查覺他眼中凝聚而出的答案,長吸了一口煙。
牧羊人與(他的)狼
「我不是你的羊,是狼。」
紅龍。聖安德魯十字。紅手。大地的母親。黃金海岸。水與樹木之地。聖烏爾蘇拉與她的處女。馬爾維納斯。魔鬼島。休倫-伊洛魁的村莊。婆羅多......
我捏起手中有著潦草字跡的字條,在腦海中反覆呢喃這些謎語般的詞語。它們是混和孩童特有咒語之後的產物,看似毫無關聯,卻又息息相關。
蘇拉在我身邊來回踱步,不時伸手調整我的領結的角度,即便我認為我的正裝衣著已完美地無可挑剔,她卻總是無法停下那雙忙碌的黝黑雙手。她是亞瑟從奧約帝國貿易而來的黑奴,用來服侍雨維持我日常生活的品質,雖然英文並不流利,卻曾經受過教育。亞瑟曾經逐字逐句仔細地向蘇拉解釋過,在宴會上令我維持體面與莊重的印象是她最重要的工作。
於是在我嘗試於入場前記住字條上的資訊時,蘇拉加油添醋地整頓我的儀容。
我從蘇拉溫熱起伏的胸部感覺到她的緊張,但我並不,舉辦宴會大多時候象徵著我有合理的藉口能見亞瑟,能夠達到這個目的,再怎麼煩瑣的打扮都在忍受範圍。
蘇拉用帶著腔調的口吻向我解釋過,這次的宴會非常不同。
我無法理解她口中的不同指的是什麼,但她想說的似乎是龐大,那一點都不讓我擔心。
至今已來我在宴會中表現地都很自然大方,行政官員們與他們的夫人談天說地,我只要等待機會待在亞瑟身邊,適時向賓客打招呼就行了。
如同蘇拉所敘述的,那場宴會的確相當不同,一直到踏進會場的那一瞬間我才真正意識到她所說的「不同」。
前來宴會的賓客數量龐大,於是普通的攀談閒聊成為噪音。
讓我驚訝地是,這些賓客的言語、穿著、年紀,甚至膚色有著戲劇性的變化。相較起平時上流階級成員與裝扮都一陳不變的形式社交,會場的氣氛鬆散地如同家庭聚會。
我在賓客中看見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孩子,但卻缺乏興趣與他們攀談。平時的我或許會對新奇的變化感到興致盎然,但當時我對氣氛的改變意識到的只有驚恐。
我茫然地穿梭在人群之中,興致缺缺地對幾個賓客打了招呼,卻無法鎖定亞瑟的位置。
這場宴會中他像流水一般滑行於各個角落,移動的非常頻繁,彷彿必須與所有人好好接觸一番似地。
亞瑟少見的爽朗笑著,做出平時幾乎不曾與其他賓客做出的身體接觸,全身上下洋溢著喜悅的光彩。
我,是馬修‧威廉,是加拿大喔。
交雜的言語中不知為何一絲稚嫩的語句滑入我的耳中。
一個孩子,金髮,靛色雙眼的孩子,亞瑟站在他的身側,目光自信而驕傲。
紅龍。聖安德魯十字。紅手。大地的母親。黃金海岸。水與樹木之地。聖烏爾蘇拉與她的處女。馬爾維納斯。魔鬼島。休倫-伊洛魁的村莊。婆羅多......
並不是謎語,也不是咒語,是存在。
我,在大廳的角落注視著他許久,一動也不動。
從腳跟,指尖開始,我的身體像是傑夏貓一樣開始變淡,透明,最後徹底地消失了。
消失了。消失了。但是卻動彈不得,視線與意識卻像是固定在原地似地動彈不得。
為什麼,為什麼呢?明明早應消失殆盡了才對。
那一刻我不存在那裡,也不存在這裡,不存在於任何一處。
但是卻動彈不得,鼻子發酸。
我消失了。我被遺忘了。
哪,亞瑟。我哭著問。
宴會結束後在住宅的大門前。
亞瑟安撫我,但困惑地。
如果我的眼睛不是藍色,髮色不是金色,你會愛我嗎?
他抱住我,輕聲回答。
那是當然的喔,阿爾佛雷德。
哪,亞瑟。我說。
我不知道當時亞瑟究竟是否出現於大門外,我不知道當時亞瑟是否真的回答了我。
或許我根本沒參加宴會,或許我根本沒問過他,正如同現在他也許在我身旁卻也也許不存在。
因為那並不重要,無論是問題或是答案,無論是發生或是不發生,那是無意義的。
我唯一清楚的是自己曾經像傑夏貓變得透明,消失在空中。
現在的我依然覺得,只要閉上雙眼一切都將變得透明,如同我的記憶,我的存在,如同褪色的狼一樣。
我長吸了一口煙,在煙霧中用氣音開口。
如果我的眼睛不是藍色,髮色不是金色,你會愛我嗎?
(1) 奧約帝國是中世紀非洲的約魯巴帝國,位在今日的奈及利亞西部和北部。
(2)「紅龍。聖安德魯十字。紅手。大地的母親。黃金海岸。水與樹木之地。聖烏爾蘇拉與她的處女。馬爾維納斯。魔鬼島。休倫-伊洛魁的村莊。婆羅多。」是暗示英聯邦中的國家(當然都是美國獨立前就存在的)。
連綿不斷的雨聲迴盪在耳膜之中,淅瀝瀝地響個不停。
一直以來都厭惡彷彿滯留在錄音室之中曖昧的存在感,身體聽見了雨,雨似乎又不存在。
隨後黑暗的天空之中湧現模糊的紅色影子,閃爍著霓虹燈般的明亮光芒。
紅色的身影跪坐在雨中,細小的哭泣聲被雨水吞沒。我佇立在泥濘的平原上,雙唇顫抖地說不出話來。即便不張開雙眼,細碎的啜泣與悲傷的臉龐都如影隨形地跟隨著他意識的漂泊。
沒有存在感,只是個夢遊者站立在記憶的碎片裡,以為自己正在時空旅行。
紅色的影子不是真的,哭泣的聲音也不是真的,約克鎮的戰役不是真的,下雨也不是真的。
仔細思考便會發現認定的真相僅是大量似曾相似堆疊而成的蒙太奇影片,沒有幻想,也沒有真實,是隻深綠林野中的褪色野狼。
我從口袋中掏出煙盒,裡頭零散地擺放著幾隻粗糙捲製的香菸。選了其中一隻最短的,只是看起來順眼的塞入口中。
我將站立的重心移到左腳,靠著水泥牆面的背脊有些發冷。乳白色的煙霧在雨中消散,另一個角度看起來卻又顯得更加清晰。天空是溫暖的湛藍,也是沉鬱的多雨,極光般的陽光絲線般擴散於其中,和我的金屬煙盒一樣給人身處夢境的錯覺。
他從我的煙盒中掏出了一隻香煙,從捲紙到菸草仔細端詳了片刻,最後靠在我身旁的牆面上。
微弱的體溫傳過大氣螢光似地觸碰到我的肌膚,不安分地扭了扭身軀。
我抽菸的過程中他保持著沉默,雙手交錯於胸前,低垂的目光彷彿在沉思什麼。藍綠色的領帶整整齊齊地懸於胸前,一絲不苟地散發出銳氣。
哪,亞瑟。我說。
他抬起頭,金綠色的眼睛迎上我的目光。
哪,亞瑟。
我將煙頭捻熄,鮮紅色的火星墜落於皮鞋鞋尖前的水窪,一瞬間失去了光芒。
如果我的眼睛不是藍色,髮色不是金色,你會愛我嗎?
他的眼睛時常讓我聯想到鸚鵡飽滿美麗的羽毛,在陽光下耀眼奪目。同時也相當刺眼。
我別開頭不願查覺他眼中凝聚而出的答案,長吸了一口煙。
牧羊人與(他的)狼
「我不是你的羊,是狼。」
紅龍。聖安德魯十字。紅手。大地的母親。黃金海岸。水與樹木之地。聖烏爾蘇拉與她的處女。馬爾維納斯。魔鬼島。休倫-伊洛魁的村莊。婆羅多......
我捏起手中有著潦草字跡的字條,在腦海中反覆呢喃這些謎語般的詞語。它們是混和孩童特有咒語之後的產物,看似毫無關聯,卻又息息相關。
蘇拉在我身邊來回踱步,不時伸手調整我的領結的角度,即便我認為我的正裝衣著已完美地無可挑剔,她卻總是無法停下那雙忙碌的黝黑雙手。她是亞瑟從奧約帝國貿易而來的黑奴,用來服侍雨維持我日常生活的品質,雖然英文並不流利,卻曾經受過教育。亞瑟曾經逐字逐句仔細地向蘇拉解釋過,在宴會上令我維持體面與莊重的印象是她最重要的工作。
於是在我嘗試於入場前記住字條上的資訊時,蘇拉加油添醋地整頓我的儀容。
我從蘇拉溫熱起伏的胸部感覺到她的緊張,但我並不,舉辦宴會大多時候象徵著我有合理的藉口能見亞瑟,能夠達到這個目的,再怎麼煩瑣的打扮都在忍受範圍。
蘇拉用帶著腔調的口吻向我解釋過,這次的宴會非常不同。
我無法理解她口中的不同指的是什麼,但她想說的似乎是龐大,那一點都不讓我擔心。
至今已來我在宴會中表現地都很自然大方,行政官員們與他們的夫人談天說地,我只要等待機會待在亞瑟身邊,適時向賓客打招呼就行了。
如同蘇拉所敘述的,那場宴會的確相當不同,一直到踏進會場的那一瞬間我才真正意識到她所說的「不同」。
前來宴會的賓客數量龐大,於是普通的攀談閒聊成為噪音。
讓我驚訝地是,這些賓客的言語、穿著、年紀,甚至膚色有著戲劇性的變化。相較起平時上流階級成員與裝扮都一陳不變的形式社交,會場的氣氛鬆散地如同家庭聚會。
我在賓客中看見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孩子,但卻缺乏興趣與他們攀談。平時的我或許會對新奇的變化感到興致盎然,但當時我對氣氛的改變意識到的只有驚恐。
我茫然地穿梭在人群之中,興致缺缺地對幾個賓客打了招呼,卻無法鎖定亞瑟的位置。
這場宴會中他像流水一般滑行於各個角落,移動的非常頻繁,彷彿必須與所有人好好接觸一番似地。
亞瑟少見的爽朗笑著,做出平時幾乎不曾與其他賓客做出的身體接觸,全身上下洋溢著喜悅的光彩。
我,是馬修‧威廉,是加拿大喔。
交雜的言語中不知為何一絲稚嫩的語句滑入我的耳中。
一個孩子,金髮,靛色雙眼的孩子,亞瑟站在他的身側,目光自信而驕傲。
紅龍。聖安德魯十字。紅手。大地的母親。黃金海岸。水與樹木之地。聖烏爾蘇拉與她的處女。馬爾維納斯。魔鬼島。休倫-伊洛魁的村莊。婆羅多......
並不是謎語,也不是咒語,是存在。
我,在大廳的角落注視著他許久,一動也不動。
從腳跟,指尖開始,我的身體像是傑夏貓一樣開始變淡,透明,最後徹底地消失了。
消失了。消失了。但是卻動彈不得,視線與意識卻像是固定在原地似地動彈不得。
為什麼,為什麼呢?明明早應消失殆盡了才對。
那一刻我不存在那裡,也不存在這裡,不存在於任何一處。
但是卻動彈不得,鼻子發酸。
我消失了。我被遺忘了。
哪,亞瑟。我哭著問。
宴會結束後在住宅的大門前。
亞瑟安撫我,但困惑地。
如果我的眼睛不是藍色,髮色不是金色,你會愛我嗎?
他抱住我,輕聲回答。
那是當然的喔,阿爾佛雷德。
哪,亞瑟。我說。
我不知道當時亞瑟究竟是否出現於大門外,我不知道當時亞瑟是否真的回答了我。
或許我根本沒參加宴會,或許我根本沒問過他,正如同現在他也許在我身旁卻也也許不存在。
因為那並不重要,無論是問題或是答案,無論是發生或是不發生,那是無意義的。
我唯一清楚的是自己曾經像傑夏貓變得透明,消失在空中。
現在的我依然覺得,只要閉上雙眼一切都將變得透明,如同我的記憶,我的存在,如同褪色的狼一樣。
我長吸了一口煙,在煙霧中用氣音開口。
如果我的眼睛不是藍色,髮色不是金色,你會愛我嗎?
(1) 奧約帝國是中世紀非洲的約魯巴帝國,位在今日的奈及利亞西部和北部。
(2)「紅龍。聖安德魯十字。紅手。大地的母親。黃金海岸。水與樹木之地。聖烏爾蘇拉與她的處女。馬爾維納斯。魔鬼島。休倫-伊洛魁的村莊。婆羅多。」是暗示英聯邦中的國家(當然都是美國獨立前就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