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上的愚者
氣味。
他倏地闔上巴舍拉的《空間詩學》,恍惚地伸手迎向懸浮於空中的絲綢般的柔軟波紋。
香芹、月桂葉、百里香,如同飽滿地吸收朝陽能量的沉露,在腦海中刻劃出略為刺激卻鎮靜心神的氣味。將視野越過吧台,他像是夢醒時分似地,目光茫然地落向忙碌於開放式廚房中的阿爾佛雷德。
再見了,喬。他得走囉。把獨木舟放入河中。我的葉鳳是最甜美的女孩。哥兒們啊!咱們在河上痛快的玩吧。
體格壯碩的美國青年哼著輕盈的小調,以舞蹈般愉悅地步伐在木質地面上轉悠。
記憶與青年口中所哼的旋律自然地結合,溫潤地從體內流洩而出。
說不出是由於氣息或是旋律的牽引使然,他湊向吧台的步伐彷彿踩踏於氣流之中。
「我從來不知道你會做這些。」遲疑了片刻,他終於從濃郁交織著的氛圍裡脫離,嗓音飄飄然地說。
「亞瑟,就算是刻板印象中只是吃著垃圾食物,味覺退化,美國可不全是這樣的人啊。」瞇起雙眼,阿爾佛雷德將手中的番茄投入他的手中,口吻半是自嘲半是調侃地說。
「這是紐奧良式什錦飯,你一定會喜歡的。」
注視著手中外皮滑嫩光亮的番茄,他的唇微微蠕動。
從殖民時期就深深受到西班牙、法國與非洲文化的紐奧良,一直以獨創的料理方式在美國南部享譽佳名。雖然囤積於體內的資訊能夠即刻清晰地反射而出,亞瑟卻不曾留心於此。
「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問,任由阿爾佛雷德從他手中取回番茄。
咕嚕作響的燉鍋早與混入熏火腿、蒜、青椒與芹菜,辛香料與番茄湯汁混為濃烈的甜氣。
「什麼?」
「料理,在我離開美洲之前你都不曾親自下廚過吧。」
「啊──因為以前都是僕人在準備的,但是『身在一個有機會享受各國美食的國家,連基本的料理手法都不懂實在太浪費了』,不久以前被這樣嫌棄了。」阿爾佛雷德別開目光,眼神顯露出他的心虛。
「法蘭西斯嗎,很像他會說的話呢。」對方的答案,亞瑟絲毫不感意外,更明白地說,令他感到意外的並不是動機,而是行為本身。
「老是吃馬鈴薯泥跟牛排之類的的確沒什麼意思呢。」咧嘴笑了起來,美國青年大聲地說:「雖然我自己不討厭吃新英格蘭式的料理,但是就像法蘭西斯說的,能夠嘗試各種不同的異國食物的確是一種樂趣。」
阿爾佛雷德含蓄地混入色彩鮮艷的紅椒粉,光是嗅到氣味,亞瑟就能感到舌尖一陣辛辣。他不熟悉的味道。
「也是呢。」亞瑟垂下頭,注視著米飯在深紅色沸騰的湯汁中滾動,轉換成美麗的粉紅色。
馬鈴薯、大份量的煎製、烤製肉品、油炸海鮮、奶油濃湯,即便幾世紀後轉換成速食文化在美洲依然不曾大幅度改變的飲食傳統,那就是阿爾佛雷德。
在鮮紅色的燉飯身前,亞瑟的意識卻浮動起來。
「再過一下就好了喔,你要先試看看味道嗎?」
亞瑟安分地接過阿爾佛雷德手中的淺盤,溫潤的甜度與辛辣、香草的清爽和諧地融合為一。
亞瑟安靜地放下盤子,將視線挪回阿爾佛雷德的臉龐上。
舌尖品嘗到的陌生幸福使他暈眩。卻也是苦澀地。
「味覺...變了嗎?」莞爾,他心想。